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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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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內的道好走,不到半周,安瑜就跟著姐夫回到了帥府。 可他還沒來得及進門,安家就派人來,說老祖宗不好了。 “怎麽個不好法?”安瑜嚇了一跳。即便他並不樂意和安老太太相處,那依舊是長輩。 長輩病重,他沒有不回去看看的道理。 “就是不好了。”來傳信兒的下人埋著頭,語速飛快,“安小少爺,您快回去看看吧。” 安瑜看了眼已經被警衛員簇擁著進門的姐夫,又看了看安家的車:“罷了,你替我同姐夫說一聲, 就說我回家去看老太太,晚上回來。” 下人低聲應了,目送安瑜上車,卻沒有按照他吩咐的去找霍之瀟,而是繞過帥府的大門,從後門進 去,摸到了安欣的住處。

“人送回去了?”安欣歪在榻上,眼神迷離地抽著福壽膏。 這是她新尋來的樂子,抽上了以後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回去了。” “好啊。”安欣譏笑兩聲,“那個人呢?” “送姑爺屋裏去了。”

“不錯。”安欣翻了個身,搭在被子上的手垂下來,宛若一截即將腐朽的骷髏,“拿著,給你的賞錢。” 下人接過,塞進衣兜,喜笑顏開:“大少奶奶,我這就回去了。” “回去吧,跟在老祖宗身邊長點心,別讓安瑜再回來鬧。” “得嘞!”下人邁著碎步,倒退到門前,“您就放心吧。”

安欣的確放心,她曉得老太太的手段。

安瑜急匆匆趕回安家,進門時,沒見著幾個人,以為都在安老太太那兒,又急匆匆地往老祖宗住的 屋子跑,結果路過安榮的屋子,才聽見下人們說,大少爺不好了。

大少爺為什麽不好,安瑜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阿瑜。”苗姨娘也在,見他的瞬間,眼眶紅了。 “姨娘。”安瑜走過去,握住了苗姨娘的手,“怎麽了?” “怕是不好了。”

他嘆息:“西醫來看過了嗎?” “老祖宗還是不讓。”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安瑜握緊了苗姨娘的手。

苗姨娘欲言又止,見他肩頭披著的,瞧模樣,還是霍之瀟的衣服,眼裏的淚更多了。 她可憐的阿瑜,剛有所托,就被老祖宗叫回來,再想離開……怕是比登天還難。

苗姨娘念及此,哭得愈加傷心。 母子連心,安瑜的心陡然一沈:“姨娘,到底出什麽事了?”

苗姨娘忍了又忍,顧念著長痛不如短痛,一狠心,將他拉出院子,斷斷續續將安老太太的安排說 了:“人……叫安俏,已經送到帥府了,安家連……連新的喜帖都開始準備了,就等……” 就等著霍之瀟回來呢!

院子裏傳來下人們的驚叫,婆子們不斷擡高聲音催著醫生,一盆又一盆血水從屋內送出來,安瑜像 是嚇傻了,又像是驚住了。

原來—— 兜兜轉轉,他還是沒法成為姐夫的填房。

若是安俏真的成了霍之瀟的人,那麽他日後想與姐夫親近,便永遠是偷了。

安瑜轉身就走。 “阿瑜,你去哪兒?”苗姨娘一把抓住他的腕子,“現下安榮眼看著就要不行了,家裏的門四處都有人 守著,於情於理,安老太太都不會放你走。” “那就讓安俏去爬霍之瀟的床?”安瑜白著臉,將苗姨娘的手從腕上扒下來,“姨娘……娘!” 苗姨娘聽了這個稱呼,小聲尖叫,慌張地捂住安瑜的嘴:“叫不得,叫不得!” 在家裏,當得起孩子一聲“娘”的,只有正房。

“娘,我必須得回去。”安瑜硬是不願改口,“我信姐夫,他見我不在,肯定要尋的。” “阿瑜,姑爺怎麽可能尋來呢?”苗姨娘不信,“他對你,真的是真心嗎?” 安瑜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不是他質疑姐夫的真心,而是他不敢信,姐夫心裏只有他一個人。

“阿瑜,咱們爭不過。”苗姨娘早已在聽到安老太太的決定時,心如死灰。 庶出的兒子,又難生養,就算安家真的想送到帥府,也得看人家要不要。

安瑜抿起了唇。 爭不過? 不,他偏要爭!

安瑜緩緩將手揣進袖口,閉上雙眼,滿腦子都是霍之瀟的身影。 他不僅現在要爭,未來也要爭。

他要把姐夫爭回來。

淒厲的哭聲驟然炸響:“我可憐的兒啊——!” 時至冬至,安家的大少爺沒了。

霍之瀟邊往院子裏走,邊吩咐警衛員燒熱水。

舟車勞頓,他能忍,安瑜卻忍不了了。 霍之瀟想起最後幾天在車上的日子,嘴角緩緩上揚。

那會兒,安瑜煩得在他懷裏都待不住了。 一會兒往左扭扭,一會兒往右挪挪,還時不時趴在窗戶邊上,往外望:“姐夫,我想泡澡。”

安小少爺想放一浴缸熱水,騎在姐夫腰上,舒舒服服地泡上半個下午。 但是路上哪有地方給他泡澡? 最多是霍之瀟吩咐警衛員端來盛滿熱水的桶。

安瑜懂事,不願勞煩旁人,自個兒裹著毛巾用帕子擦擦就算了,也不敢磨蹭,因為他擦完,姐夫還 得擦呢。

這樣的旅程對霍之瀟而言不算什麽,可對從小在關內長大的安小少爺而言,就是遭罪了。 霍之瀟念及此,停下腳步:“阿瑜呢?”

警衛員疑惑道:“剛剛還跟在咱們後頭呢。”

“我去找他。”霍之瀟的眉頭蹙起來。 他想,若是安瑜走不動道,他就把他抱進門。 可就這麽一轉眼的工夫,霍之瀟竟然連安瑜的身影都尋不見了。

“爺,安小少爺怕是回安家了。”就在霍之瀟的臉色陰沈下來的當口,一個警衛員忽然跳起來,“我瞧 見他跟個什麽人在門口說話,還以為是咱家的下人哩,現在想想,那是大少奶奶身邊的人啊!” “安欣?”霍之瀟在院中枯站片刻,面上的暴怒漸漸平息,最後從腰後拔出了槍,哢嗒一聲上了膛, “你們去房裏把安欣綁出來……對了,以後不許再叫她大少奶奶!”

警衛員齊刷刷地喊著“是”,嚇壞了連滾帶爬來的安家婆子。 安家的婆子是來報喪的。

“姑爺,咱們安家的少爺,死了!”婆子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喊,“剛剛沒的!” 霍之瀟聞言,向來冷漠的眉眼居然出現了一絲裂痕,連身形都不易察覺地搖晃了一下,緊接著,上 膛的槍就頂上了婆子的頭。

四周響起了無數驚叫。 有喊“少帥”的,也有喊“爺”的。 他恍若未聞:“你說誰死了?”

婆子哪裏見過這般架勢,恨不能把腦袋埋在雪地裏:“安……安大少爺……安榮死了!” 不是安瑜。

霍之瀟提起的心猛地砸下來,急促的心跳聲逐漸遠去,眼底的紅血絲也淡了。 男人放下槍,馬靴踢開了面前的雪,隨意道:“死了?”

“死……死了。” “安瑜呢?”

婆子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霍之瀟卻什麽都知道了。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爺!”警衛員以為霍之瀟要開槍,硬著頭皮來攔。 倒不是覺得婆子殺不得,而是怕事情傳到安小少爺耳朵裏,他們家少帥到手的老婆又沒了。

霍之瀟卻只是在婆子面前頓了頓,繼而繞過她,將槍重新塞回槍套,大步地往外走。

“少帥,少帥!”警衛員苦笑著追上來,“您現在上安家,不太合禮數。” 尤其是這般……殺氣騰騰地沖過去,著實嚇人了點。 霍之瀟從下人手裏牽過了自己的戰馬,翻身躍上:“什麽是禮數?我說的、我做的,才是禮數!”

言罷,揚起馬鞭,伴著眾人的驚呼,沖進了朦朧的風雪。

與此同時,安家。 安榮的棺材是早就備下的,當時算是沖喜,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

下人們手忙腳亂地幫安榮換上幹凈的衣服,安瑜也被幾個婆子抓住,粗暴地清洗一通,換上了白色 的孝服。 他聽婆子們毫不避諱地說:“安俏當上填房後,這小少爺就要嫁給城東邊那個瞎了眼的土財主了 吧?”

原來,沒有姐夫的出現,安老太太就會把他許給瞎了眼的土財主。 安瑜竟然不覺得意外。 若是安老太太將他許給好人家,他才感到奇怪呢!

但他不能嫁。 若是不讓他碰見霍之瀟,或許人世間的姻緣早已不在他在乎的範疇內,可安瑜渾渾噩噩地掙紮了快 十八年,忽然遇上了霍之瀟。

猶如漆黑的深夜裏亮起的一點光。 他終於決定為自己活一回了。

他要姐夫。 他只要姐夫。

換好衣服的安瑜又被婆子們扯到了靈堂裏,安老太太和大房已經哭過了一輪,正捏著帕子,邊抹眼 淚邊說話。

而安瑜身後不知誰踢來了一腳。 他站不穩,結結實實地跪在了安榮的棺材前。

苗姨娘的抽泣聲從人群外傳來。 安瑜沒有回頭,他知道現在回頭,只會給苗姨娘帶來麻煩。 安家人已經給姐夫送去了新人,再也不會顧忌他的身份,這是要算總賬了!

畢竟……在他們看來,安榮是被安瑜間接害死的。 要是沒有安瑜在霍之瀟耳邊吹耳旁風,安家的大少爺怎麽會死得這麽窩囊呢?!

安老太太手裏的茶碗砸碎在了安瑜面前。 “磕頭。”安老太太半合著雙眼,像條毒蛇,豎起的瞳孔死死地盯著他,“給你哥哥磕頭!” 安瑜直挺挺地跪著,恍若未聞。

“磕頭!”安老太太冷哼一聲,示意他身邊的婆子下手。 安瑜的後頸立刻被人粗魯地按住,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撲去。 “阿瑜!”苗姨娘見狀,哪裏還管得了什麽長幼尊卑?撥開人群,撲過去抱婆子的腿。

混亂中,安瑜的小臂被瓷片劃出了深深的口子,苗姨娘也被婆子一腳踹開,額角磕在棺材上,傷口 瞬間湧出了深紅色的血。

“反了,反了!”坐在上座的安老太太氣青了臉,扯著大房的手腕,蹣跚地走到安瑜身邊,擡起裹過 的小腳,對著他的臉作勢要踩。

砰! 石破天驚的一槍打破了靈堂內的混亂。

宛若鋒利的刃,生生劃開了鬧哄哄的人群。

安瑜抱著受傷的小臂,迎著光看不大清屋外的景象。 霍之瀟卻將屋內的情狀看了個一清二楚——他的小阿瑜癱坐在地上,臉被頭上寬大的白色孝帽遮 掩,只露出半個蒼白的下巴。 古話說,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偏偏安瑜穿著白色的孝服也好看。 即便心頭的憐惜早已壓過了旁的想法,霍之瀟心頭還是閃過了一絲旖念。

“姑爺?”安老太太擡起的腳不知不覺縮了回去,卻因為沒看清地上的瓷片,硬生生踩下去,登時疼 得雙眼一翻,直挺挺地栽向了安榮的棺材。

婆子們鬧哄哄地要扶。 霍之瀟忽而往前邁了一步,軍靴哢嚓一聲砸在地板上,眾人的動作便齊齊慢了半拍。 於是安老太太就這麽摔在了棺材上,人差點都摔沒了。

靈堂裏又是好一番兵荒馬亂。 安瑜卻不在乎,因為他握住了霍之瀟伸來的手,撲進了姐夫溫暖的懷抱。 他眼裏溢出一滴又一滴滾燙的淚,死死地抱著霍之瀟脖子,不肯撒手。 “阿瑜,以後別離開姐夫的視線。”霍之瀟托著他的屁股,將他抱在身前,擔憂道,“好不好?” 安瑜哪裏說得出個不字? 他嗚嗚地哭著,一邊哭,一邊點頭,慘白的小臉終於有了絲絲血色。

真好,安瑜想,姐夫來接他了。

“姨娘……”高興歸高興,安瑜還惦記著苗姨娘。 就算不能當著世人的面叫一聲“娘”,他也不會忘,苗姨娘才是他真正的娘! “姐夫曉得。” 安瑜安了心,把下巴擱在霍之瀟肩頭,又啪嗒啪嗒掉了幾滴淚。 這回是高興的淚。

姐夫身上的軍裝還沾著他熟悉的風霜。 霍之瀟這是發現他不見了,就急匆匆地趕來了。 “姐夫……”安瑜心裏暖成一片,軟著嗓子問,“你怎麽知道我在安家?”

“有警衛員看見你和安家的下人說話。”霍之瀟說到這兒,眉頭再次蹙起來,“日後出門,必須帶著警 衛員,等天暖和些,我教你打槍。” “我不想學。”安瑜稍稍緩過神,思緒就活絡多了,也忘了胳膊上的傷,興沖沖地搖頭,“有姐夫呢, 我學打槍做什麽?”

霍之瀟不置可否,只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 看樣子不像是聽進去他的話的樣子。

安瑜也不在乎,他摟著姐夫的脖子,雙腿都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直到他穿著孝服回到帥府,才想起冷冰冰的現實。

安老太太送來了一個安俏,而他應當為大哥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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